动荡不安(完结篇)

微信公众号“有意思吧”,关注与我们一起发现有趣世界!

 

来自有意思吧(www.u148.net)

 

(13)桀骜不驯的小蝌蚪
 
这世上没有一种相遇,能像精子和卵子的相遇那般美妙。它们的相遇由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安排,凡俗的人在那一刻化身为上帝或者造物主,凡人的一生,只在那个时候最接近为神。
 
在读过王小波的“色情小说”后,我渐渐对这个过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生物课的时候就埋在书堆里看《金瓶梅》,被刚毕业的年轻女生物老师逮个正着。
 
她面红耳赤地问我:“我讲的知识都掌握到了吗?看这些无聊的书。”
 
我回答说:“你从生理的角度在讲解这个过程,我在试图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它。”
 
“什么角度?”
 
“情欲。”
 
我十二岁的时候离开了喊水,去城里上中学,住在三姨家。生物老师汇报了班主任,班主任当面训斥了三姨,三姨在电话里训斥了我母亲,我母亲又在电话里训斥了我。
 
三姨家的地板上,即使掉了一粒灰都得捡起来,抹布分了很多种颜色,不同的颜色抹不同的地方,在我眼里她就像汤姆索亚的外婆一样。
 
我跟我母亲说,我不喜欢这里,很不喜欢。
 
母亲沉默了,没再骂我。
 
班主任会用排练了很多年的台词劝诫我说,要做个有出息的人。这件事我完全想不通,我不想当科学家,也不想成为政界精英,教育于我而言,教会我读书识字就够了,剩下的,我会根据自己的兴趣去学。有人想致力于太空探索,有人想当国家主席,让他们去学就行了,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去陪他们学习?然后再等他们出人头地之后,回过头来反衬我的渺小。
 
听过我的强词夺理后,老师再次找来三姨,重复了之前的流程。
 
放假的时候我背上背包,在县城周边的村庄短途徒步,经过喊水的时候去看了灯塔,那锈迹斑斑的扶梯我已不敢再往上爬。小时候离家出走的事情,现在回想起来,是个笑话。人越长大、越成熟,就会越缺少愣头青的那种勇气,愣头青其实不是个贬义词。
 
小蝌蚪告诉我,要抵达卵子,需要经过重重艰难,比阿尔戈号经历的困难还要多。但当它长成青蛙的时候,它就能去到岸上,遇见一个大眼睛的姑娘(应该是一只大眼睛的青蛙,不过青蛙都大眼睛)。
 
这是灯塔旁一洼水塘里的小蝌蚪在向我讲述它的故事。
 
从那天起,我再次萌生了离家出走的想法。
 
我在给伊阿宋的信里说,人生没有对错,只有选择,去选择拥有什么,失去什么。
 
而游记作家已经很多年没有给过我回信了。
 
(14)流浪歌手
 
第二次离家出走,我去了北京,在后海一家酒吧做服务生,他们不招未成年人,我骗他们说我是来做寒假工的。安顿好了之后,去见了我母亲。
 
她戴着安全帽,站在工地上,给了我一巴掌。然后我就没再去见过她。
 
酒吧里有个驻唱歌手,大家都叫她小顾。她是我长这么大,第一个对我说晚安的人,但那次我却失眠了一整晚。
 
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:她在酒吧唱了一首原创歌曲,却遭到一阵嘘声,被轰下了台。
 
我忙完一阵后出去看她,她一个人坐在石栏杆上抽烟。
 
我走过去,倚在栏杆边。我说:“你和其他姑娘不一样。”
 
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
 
“你笑的时候喜欢仰起脑袋。”
 
她听后又笑了,依旧是仰起脑袋,望着天上的月亮,而我靠在栏杆边,望着水里的月亮。
 
小顾说:“记得小学课本里猴子捞月的故事吗?老师说猴子很蠢,其实不是猴子蠢,而是生活欺骗了猴子。我十岁的时候,有人说我唱歌好听,我开始学各种乐器;十八岁的时候,有个男孩儿说我笑起来扬着脑袋很自我,从那以后我笑的时候总会扬着脑袋;大学毕业的时候,和朋友在街边撸串,他们说有梦想的人都很酷,于是他们都安稳的工作了,我独自一人流浪江湖。就说唱歌这事儿,声音好听的人太多了,我试着原创,但从未得到过好评。每次和朋友撸串的时候受到鼓励,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想着再坚持坚持,但生活挖的坑,是多少烤串和麻辣烫都填不平的。生活就是这样,像引诱少女一样,引诱人们去追求水中之月。”
 
“所以呢?经过今晚的挫败,你真的想放弃了?”我接着说,“有时候想想,岁月不曾饶过任何人,我们却饶恕了不堪的岁月。”
 
“这话谁跟你说的?”小顾问我。
 
“游记作家。我跟他通了很多年的信。”我回答说。
 
“阿宋,在酒吧工作的每个人都知道,你在给自己写信,游记作家根本不存在。你给自己写了这么多年的信,你真的不知道吗?还有你小时候那场冒险,也不过是一场梦,在梦里你登上了你父亲为了做的那艘小船。”
 
小顾说完可能觉得这些实话对我有些残忍,便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我。
 
我自己当然知道,只是我从小没有朋友,孤独的长大,是这些幻想使我能够忍受孤独,让我活了十七年依然没有和生活握手言和,如果这是精神分裂,也未尝不可。
 
凌晨三点四十七分,小顾问我住在哪里。
 
“租了个床位。”
 
“去我那儿住吧,你身上哪儿有钱。”
 
那晚我去了小顾的出租房里,她在我面前脱得只剩下文胸,洗完澡出来又带着茉莉花的清香,她就这样跟我说晚安,不纯粹是扯淡吗?
 
我睡不着,她也睡不着。
 
小顾背对着我,我听见她焐在被子里朦胧的声音说:“阿宋,一个人的性格缺陷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,你有丰富的内心世界,为什么不去当个作家,试着用文字描写出你脑袋里的色彩?”
 
“我试过,很少有人会看。但我不在乎,我们都是深海里的鲸鱼,发出的分贝很少有人识得。就像你写歌一样,不必去在意别人喜不喜欢,你的歌会触及极少一部分人的内心,那部分人和你有着相似的经历,你是为了寻找他们而发声。”
 
小顾听后把脑袋探出被子外,在我身后很勇敢的唱起了她的原创歌曲,我记得有句歌词说:“像我们这种人,过的是既不向前,也不回头的生活,但凡过去了的,都算作忘记了。”
 
(15)分崩离析
 
从那以后我就和小顾住在了一起,分担她一半的房租,一张床划开两个世界,依然是迥然不同的世界。我们都孤独,但孤独各有不同,小顾为了理想,我为了爱,我们凑在一起,依然是两个世界。
 
有一天,我在小顾的抽屉里发现一支笛子,就坐到窗台上吹了一首《故乡的原风景》。小顾听得很迷惘。
 
她问我,为什么吹得这么好。
 
其实村里的孩子都会吹啊,放牛放羊的时候都会吹,不光是笛子,树叶也能,还有一种豆角植物,把两头掐断,挤出豆子,剩下空管也能吹出各种调调。
 
小顾说:“我一个以此谋生的人,对声音的悟性还不如村里一个孩子,很羡慕你有那样一个村子,它一定给了你很多灵感。”
 
她好像很失落,我试着安慰她,就跟她说:“《故乡的原风景》是我上高中后才接触到的,村里其他孩子并不会吹。”
 
但转念一想,这安慰实在是太逊了。
 
从那以后小顾不再怎么跟我说话了,而且她以大我近十岁为由,强制要求我叫她顾姐。
 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小顾是一个接近于自暴自弃的人,但可能因为我崇尚颓废美,又或者我对有心无力的人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,不管是因为什么,我开始有点迷上她了。
 
她却说我是缺少母爱,之后和我接触更少了。
 
直到有一天,小顾决定离开,她在老家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,朝九晚五,有五险一金。她走之前来跟我道别,把她家的钥匙交到我手上。房租还有半个月到期,我可以暂时住在那里。
 
她说:“阿宋,我放弃并不是因为你笛子吹得好,老实说,这还打击不到我,你不要想太多。我放弃只是因为我受够了孤独和动荡不安的岁月,我太累,想回家了而已。而疏远你,是不想你爱上我,像我这样一个颓废的人没什么值得你爱的。”
 
我想去送她,她不让。
 
晚上用她的钥匙打开房门,屋里的乐器一样都没带走,我想她是真的受够了。我躺在床上,熄掉屋里所有的灯,一盏路灯却从窗口窜到书桌前。有时候,我们活得还不如一盏灯,一盏灯尚能把黑夜扛在肩上,我们却忍受不了孤独。
 
(16)成为信使
 
小顾在离开的时候劝诫我回去念书,趁寒假还没过完,没耽搁学业。她说江湖路不是那么好走的。
 
那年春节,我和母亲坐在回家的火车上。母亲对我说:“阿宋,妈妈不走了,留下陪你长大。”
 
这句话我从小时候一直等到现在,听她说出口的时候我终于是笑着哭了起来,把她紧紧抱住。在经历了桀骜不驯和两次离家出走的折腾之后,我终于如愿以偿和母亲生活在一起。
 
离开之前去跟酒吧老板道别,老板得知我要回重庆,请我捎一封信,给一个叫孙柯的姑娘。
 
老板说:“十年前她在沙坪坝一家水果铺子工作,那家店叫一树柠檬,前年我去找过她,那家店铺不在了。那段日子我穷得只能抽烟屁股,日子也从南溜到北,但我从未忘记她。这是一封普通信使无法送达的信,你能帮我吗?”
 
我接过老板手里的信,笑着说:“你要在心里时刻想着她,我就能把信交到她手上,哪怕有一刻你没在想,我都会迷失方向。”
 
到重庆后母亲先转大巴回了老家,我一个人在重庆逗留了几天。
 
那天我坐在三峡广场上,望着手里的信,完全寻不到方向,就像小时候伊阿宋留给我的人生秘密一样,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。那天重庆的冬天少有的出了太阳,我望着广场上人来人往,在人群中看到一对情侣拎着一袋水果,那袋子上印着“一树柠檬”。
 
就是这对情侣告诉我,这家店在七中校门外。
 
我站在“一树柠檬”前,那是一家小门面,绿色的广告牌,只有一个中年女人扎着马尾、系着围裙忙里忙外。
 
“你是孙柯吗?”我问她。
 
她一边找钱一遍转过头朝我一笑,回答说:“她是。”
 
“有一个北方的男人托我捎来一封信。”
 
她停下手里的活,展开那封信,读完就笑了。
 
那封信如此写道:
 
“我在凌晨三点离开重庆,没有毒药,没有匕首,没有三尺白绫,我绝望地想,下半生就这样吧,我还有下一世。
——来自风平浪静的明天”
 
孙柯说,原来那家水果铺经营不下去了,老板关门了。她辗转换了很多份工作,直到去年才存够积蓄开了这家水果铺子,依然叫“一树柠檬”,不过三峡广场的门面她是租不起的,就选了个稍微偏点的地方。
 
她说,她很喜欢风平浪静的明天。
 
我给孙柯留下酒吧的地址后就离开了,后来的故事如何,他们有没有重逢,我都不知道。我只是个信使,不关心故事。
 
(17)解开人生的秘密
 
我在非洲工作的时候,向当地人介绍我自己,他们总把“song”说成“son”,我知道有个非洲足球明星名字里就带“song”,他们并非分不清这个音,他们就是故意的。于是我决定给自己取个英文名,想来想去就叫“Jason(伊阿宋)”。
 
就从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,我开始正视游记作家就是我自己这个事实,因为我最终长成了伊阿宋。
 
我在二十六岁那年失去了我的母亲,因为癌症。仔细算算,从十七岁生活在一起,十八岁独自前往陌生的城市上大学,我和母亲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,仅仅一年而已,而这一年耗尽了我母亲的一生。
 
母亲去世后我回到喊水,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,看见小时候放羊的自己,想起曾留给自己的人生秘密,依然是看不透。
 
我来到老家的房子前,那房子已破败不堪,我搬来几根木头撑住阁楼的木板,小心爬到阁楼上,从角落里取出那艘被我冷落多年的小船,它风尘仆仆,驶过岁月,像阿宋一样不复当年勇敢。这次我却意外在船舱里发现一张纸条,塞在一个装过青霉素的小玻璃瓶里。
 
我展开纸条,那纸条上写着:“不要等。不要等以后再来讲这个故事。”
 
原来我在小时候就已知晓这个道理,可依然失去了那么多,那么多。我抱着那艘小船坐在屋檐下,哭到不能自已。
 
那天的我,特别怂,真的特别怂。
 
小顾在老家老实本分的工作三年后,还是觉得无法放弃她的梦想,又回答北京继续做流浪歌手。
 
离开喊水后我去了北京,火车在晚上十点抵达北京,我在车站见到她,她笑了一半。
 
而那剩下的一半,是她笑的时候没再扬起脑袋。
 
 来自有意思吧(www.u148.net)

 欢迎关注有意思吧文字音乐版

微信公众号“后园”(gardenback)

 

本文原始链接:http://ift.tt/2s8dRaB



from 有意思吧 http://ift.tt/2s8dRaB
via IFTTT

评论

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

丰田将在 2019 东京车展上展出一台超迷你的都市型电动车

[数字家庭] [原创]北京联通IPTV的完美方案

英特尔将推出更多支持 e-SIM 的 modem